大兴历景元十七年三月初十,盛京家家户户张灯结彩,无数百姓夹道而待。不计其数的嫁妆自皇宫正午门抬出,蜿蜒成一条长龙,与华美奢侈的喜轿一同浩浩荡荡穿过官道,围观的百姓被护卫御林军拦在街道两侧,却丝毫未消去他们看热闹的心。
有不明所以的外乡人两眼放光地问道:“好大的排场!老哥,这是哪家的小姐成亲啊?”
盛京的百姓都有点小傲气,扭头睨了那个外乡人一眼,哼道:“哪家小姐成亲能有这么大的声势?这是咱们的荣昌公主大婚!瞧见没有?十八人抬大轿,除了荣昌公主,谁敢这么铺张?”
景元帝的女儿很多,却并不是每位公主都有封号,而这位荣昌公主是司徒皇后所出,尽管她头上还有一位异母姐姐,却是当之无愧的皇嫡女,刚满月就被授予封号“荣昌”,荣宠之极。
外乡人当然也知道荣昌公主的名号,当下一拍大腿,乐呵呵道:“我就说么,从未见过这许多人抬轿,也从未见过如此大的轿撵。瞧这嫁妆一抬又一抬,不知陛下为公主配了哪位夫婿?”
听这么一问,盛京的这位酒楼老板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唉,公主嫁得不如意啊。”
“额?为何?”外乡人一头雾水,“我瞧着,喜轿前高头大马上迎亲的那位蓝衣公子甚是英俊年轻一表人才啊,怎的不如意?”
酒楼老板又叹气,却还是要表现他见多识广的眼界,又哀怨又惋惜道:“你何曾见过迎亲的新郎着蓝衣?荣昌公主嫁的是左相府的大公子,据说那位公子久病,口不能言,十年不曾出相府半步,就连这婚事都不能亲往宫中相迎,其病弱可想而知。唉,更可惜的是,那位公子是位鳏夫,之前已经娶过三房妻室,都……病死了。”
最后这几个字是凑近了外乡人耳边说的,啧啧唏嘘不断。
外乡人惊奇极了:“若是这相府大公子如此不堪,陛下为何肯将荣昌公主下嫁于他?不是摆明了让公主守寡或者遭克么?”
酒楼老板忙伸手捂住了他的嘴:“这话可不能乱说,小心杀头!”
外乡人被唬得睁大了眼睛,待要再问,却是一句都问不出了。
迎亲队伍直奔城东官员街,停在左相府正门前,鞭炮锣鼓声接二连三响起,骑在马上迎亲的那位蓝衣少年跳下来,立刻有仆人接过缰绳,他撩起衣袍朝等候在台阶下的相府一众亲眷走去,对身着一品文官服的中年男人道:“父亲,婧公主迎来了,大哥呢?”
左相墨嵩没有言语,眼睛朝正门看去,空空落落的,不见有人出来,他蹙起眉头道:“誉儿,莫要误了吉时,你替你大哥踢轿门,携了公主进府吧。”
“这怎么行?!”天蓝锦袍的少年愣住。
“呵,四弟,是大哥不行,这高贵奠女若是叫他那病弱的身子碰上,保不准立刻丧命。兄弟几个就你最小,又未娶妻,难不成让二哥我去?”一旁有人摇着扇子嗤笑道。
立刻有人附和,语气半是嘲笑半是挤兑:“二哥,怪只怪你娶妻太早,要不然也许这赐婚的好事就可能落在你的头上了,婧公主的美貌那是天下无双,跟了大哥未免太可惜了。”
“三哥!”那蓝衣少年终于忍不住喝止了他,抬眼去看父亲,左相墨嵩脸色极为难看。少年没办法,只好听了父亲的建议,抬脚朝大红色的喜轿走去,刚刚走了两步,就听到一阵轻微而沙哑的咳嗽声,他回头看去,只见一身大红色喜服的修长男子正在仆人的搀扶下跨过高高的门槛。
少年一喜,三步并作两步地跃上高高胆阶,亲自搀着男人的右臂,问道:“大哥,你的身体还好么?”
那男人脸色甚是苍白,眉宇间清淡,唇线习惯地抿着,表情无悲无喜,似乎很久没有开口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少年和仆人带他走向喜轿,喜娘早知左相大公子病弱,很善解人意地掀开了轿前垂下的纱幔,牵起轿中凤冠霞帔的新娘的手,扶着她一步一步走出来,待新娘站直了身子,便将她的手交到了新郎的手里。
新娘的手很漂亮,五指纤纤,也因为手被牵起,喜服的袖子有一截褪了下去,袖间(露)出如凝霜雪的皓腕,配上腕上套着的红色珊瑚珠串,鲜明的颜色对比,竟是分外地诱人。新郎官似乎没有注意,一旁的少年脸色微红,不自然地别开了头去。
……
这个男人的手心是寒的。
从坐上喜轿一直神情恍惚的百里婧终于清醒了一些。
因为蒙着喜帕,无法看到面前男人的脸,上台阶时,他的手一直攥着她的,从喜帕下的空隙里能看到他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却也异常苍白。
这个男人,果然如传说中一样久病,掌心的寒意让她忍不住想要挣脱,人与人之间的差别真的很大,手心温热的不会是公子墨问,而是……那人。
呵。
思及此,百里婧兀自嗤笑了一声。
随即察觉到面前的男人手心一紧,把她飘远的心神重新扯了回来,正好听喜娘道:“公主,小心门槛。”
百里婧右手提着喜服裙摆,没有借左边男人的一分力道,跨过了高高的门槛。
左相府自然不比皇宫奢华,可婚礼的程序却如此繁琐,等到走过所有障碍,便是拜堂之礼。大兴国尊重礼法,即便贵为嫡公主,与左相一门有君臣之别,但在拜堂之时仍需敬重舅姑,所以,三拜之礼与寻常百姓家无异。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耳边听得礼官的高声唱和,百里婧慢慢俯身行礼。
双眸低垂,眼前只有大片的红,锦绣的鸳鸯,五彩的霞帔,还有从此刻起真正成为她丈夫的那个男人的长腿和双脚,只是……看不到面容。突然,这一切都在升腾的水汽里慢慢模糊起来,像一场无边无际的梦魇。
怎么会?她从未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她已经嫁作人妇,可新郎……怎么能不是韩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