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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岁月苦汤熬除夕

每天都是一样的训练,每天都是同样的树林,每天吹着不同的风,或许还有各类花草生生灭灭,每天我们健壮的背影,落在每天踏过的土地上。三个一百,四百米冲刺,举圆木,折返跑,每天重复着昨日已经重复过的生活,吃着味道相同的白米饭,日子像是一味中药一样被生活苦苦地熬煎。一个月了,到这个陌生的地方已经一个月了,所有的一切也都不那么陌生了。我们了解这儿的一草一木,知道哪儿有个坑,哪儿有个坡,就是夜间起床出恭也用不着打着手电,闭着眼睛都能找着地儿。就是鸟儿每天也有早出晚归的时候,也能看看外面的世界,我们什么也不知道。如果不是有日历的话,我们甚至不知道除夕都近在眼前。

“周信,今天是2月7号了,明天就要过年了”17岁的五亩在一旁问道。他是68年出生的,听说他出生时分得了五亩田地,因而家里给他起做许五亩。

“是啊,五亩,转眼间又是一年了。我当兵也有一年半了”周信坐在一旁的枯树上回着。

“我已经两年没见过父母了,没日没夜的训练几乎让我记不起他们的模样”志辉的一句话把气氛拉到了谷底。

“我还记得三年前调到这儿来时,感觉一片陌生,我还怕我融不进集体,还好还好,之后发现大家都是忠诚可靠的兄弟”排长黄伟博在一旁应着。

“那年我不负重托考上了大学,我是村里唯一一个考上大学的,只是可惜后来进了部队,认识了你们,才懂得一个道理:失去了一样就会收获一样。我在这里收获了真正的兄弟之情。这是我读大学所不能得到的”副班长李云也插话道。

“嘿嘿,一个月前我离家时,我女儿刚好出生,现在估计正吧唧着嘴巴喝奶呢。哈哈”我嘴角叼着一根野草,斜着眼睛说着。

“哈哈哈哈”

大家都笑了起来。不过笑了两秒后又都停了下来。气氛再次跌入冰点。

“山哥,我想家里的清蒸鲫鱼了。我从小在河边长大,每到过年时我娘都会买两只大大的鲫鱼夹着葱花清蒸着煮给我吃,可我现在想不起那种味道了。我已经一年多没回家了,在北方当了将近两年兵,我连鱼香都没闻过”小杨说着说着眼睛就红了,我心头也是一酸。

“我也想起了家里的那只绵羊,当年是我看着她出生的。也不知道现在长成多大了”旁边一个兄弟嘟噜着嘴巴。

“真的有那么好吃吗我家在北方,可没吃过什么鲫鱼,等战打完了我去你家那儿,你一定要抓几条带我好好尝尝”我转向小杨,不无期待地说。

“你就放心吧,山哥,我水性好着呢,可以说是水中蛟龙啊。只要你来了,包你吃不完的鱼”小杨立刻开心地说着,并拍了两下胸脯作为保证。

“以前冬天在家里都是我和我爹两人拾着柴火,现在我过来当兵了,三个姐姐也都嫁了出去,只有我爹一个人忙活了。他们过年两个人在家里是该有多么孤单”志辉咽了一下口水,不知道是因为喉咙干燥,还是因为忍着泪水,又接着说道,“当初读不起大学,我不在家家里又少了一个劳动力。我在这儿还有这么多兄弟,他们两却要在家里孤孤单单。我在这儿有着白米饭吃,他们两是不是还在家中啃着那啃过好几遍的冷红薯”他说着说着竟然忍不住哭了起来,我喉咙也觉得哽哽的。我搂着他的肩膀,让他靠在我怀里。

“别哭了,兄弟,我们都是他们的儿子。以后只要有谁回家了,都会当成自己的爹娘来孝顺”

这时候五亩突然像发了疯的一样躺到了地上,不停地踹着空气,用手拍打着土地。

“老子不干了,不干了。后天就过年了,这两天还要训练,让我死在这儿算了呜呜”说着说着就大哭起来。我喊到。

“五亩,你给老子滚起来,搞你妈啥子名堂,哭个球,没出息快起来”骂着骂着我也哭了。人家才十七岁啊,他还是个孩子,他还没有享受过世间的繁华就得每日承受这样的痛苦,甚至这场战争后他还不一定能回得了家。战争啊战争,你是要到什么时候才肯罢休,非要别人痛苦你才肯罢手吗我们全排人都哭了,每个人都想起了自己的爸妈,想起了自己的家乡。想起那门楣下的红灯笼,想起那游行在街道上的龙灯。然而我们所面对的只是这一棵棵不会说话的树木,只是这幽深不言的树林,以及一地的残花败草。我永远忘不了那个上午,那些饱含岁月艰辛的回忆全在那个上午显现出来,那些所有被压制在心底的情感全在那个上午一一爆发

中午吃完饭,我怀着沉重的心思找到了连长。

“连长,我有些话不知道该怎么说”

“来来来,过来坐”他递给我一张椅子坐下,“咋了,咋还跟我客套上了有什么话直说”他满脸堆笑。

“连长,马上要过年了,兄弟们都很想家”我没说其他的,只是把他们的感情说了出来。连长眉头皱了起来,过了差不多有半分来钟,突然深吸一口气。

“你是什么意思”

“兄弟们思想有点不稳定。”然后我把上午发生的事简单地跟他提了一下。

“是啊,明天就要过年了,战士们想家也是正常的。不过情绪不稳定可不是好事,还有两个月就要打战了,在这训练的关键时刻出了问题可不行”他说着便向门外看去,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我也不急,就坐在一旁等着他的回答。桌上的热茶不停地散发着热气,外面的风也轻轻刮动着帐篷。就这样,一分钟,两分钟,足足有五分钟了连长才转过头来对着我说。

“这样,山子,今天下午再安排他们训练一下午。明天一天休息,准备好过春节你带着他们拾些柴禾,找点红纸做些灯笼,至于蜡烛什么的,我托人带过来。另外我会向首长反应一下情况,看能不能有其他的改善。如果还需要什么,到时候我通知你,你看怎么样”

“行,连长,你放心,我一定落实下去”我激动不已,不是因为明天可以不训练,也不是因为食物或许能得到改善,或者其他什么的,重要的是,这些兄弟们,我的这些兄弟们能够达成一个小小的心愿,能够为这可能是人生中最后的一个新年做一个充分的准备

回到排里后,我把兄弟们给召集起来。

“兄弟们,考虑到新年在即,考虑到我们长久未归,考虑到我们即将出征,为了过好这可能是人生最后的一个年,为了放松近来我们疲惫的身体,为了给两月后的战争一个好的开始,连长决定了,明天休训一天,所有人动起身来,一起为后天的除夕做准备,自己准备属于我们的除夕。”

“好,好啊”

顿时下面响起一阵阵欢呼声,兄弟们跳起来了,互相抱起来了,那是完全发自内心的笑,这些笑就像天山那漫天大雪里盛开的雪莲,那些笑永久地刻印在我的脑海。我开始为我中午的举动而感到兴奋,我做了一件正确的事情,这是我作为他们老大哥唯一可以帮到他们的地方,不在于金钱,不在于物质,而在于那最深厚最动人的情感。

那天下午,我看到了一场最有士气的训练,看到了一场最有力量的训练,这士气简直可以震碎山石,这力量简直可以摧毁树木。一个月了,我们每天都背着七十斤的东西,直到夜间睡觉时才会卸下。我的背上被岁月刻出了一道道黑色的印痕,狠狠地陷进去肉里。我已经适应了这种生活,这砖块这沙袋,已经与我融为了一体,突然卸下反而觉得过于轻浮。我每次洗脸看着这沧桑的不属于年轻人的脸庞,我的眼神只会更加犀利。我看着这血管横行的双手,看着这双可以拍碎砖块的手,看着肌肉突兀的双腿,即使背着七十斤的东西也能在山上如履平地,健步如飞,这都是这几个月以来的变化。我知道,付出总会有收获的。就像副班长的进步,小杨的进步,志辉的进步等等,他们每一个人都成了训练中的骄子,每个人都不再像当初那样稚嫩,脸上都脱去了稚气,变得深邃而稳重。以及就像这长久的训练,总会在战场中回报以生命。

第二天一早,我们便兴致勃勃的起来了。今早的天阴阴的,但是却显得格外的清爽。鸟儿也起的很早,这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过去的一个月,鸟儿每天早上被我们的口号震醒,然后每天伴着我们一起训练,到了后来,不用我们的提醒它们就能在这个时间点醒来。

我们第一个工作是捡拾柴火,我们分为几个小组分别向着不同的方向行进,我们像林子深处摸索。这些柴火是明天晚上用来进行篝火晚会的,还有些竹枝可以用来编制灯笼。我们这些在农村长大的孩子从小跟土地打交道,什么东西都会一点儿。

“山哥,快过来看,我寻着了几颗蛋蛋”小杨在不远处喊到。

这让我想起了七年前我刚入伍的时候,那时候也是在树林里新训,在新训结束的前一天晚上,连长组织我们来了个烧烤晚会。那天我们也是这样在树林里寻觅着柴禾,并且在柴禾堆里发现了一堆野鸡蛋。当时我们兴奋不已,这正好能解了我们几个月以来的平淡。现在重新看到不同于昨日的蛋,一种难言的伤感在心底萌发。也许它们的父母也在等待着它们的出生吧我突然生出这样的悲天悯人的情怀。

“诶,小杨,你先别动”我赶紧走过去制止。“走,别管它了”我拉上他就往其他地方走。

“怎么了,山哥,好不容易发现几个蛋的,正好补补呢”他一边说一边回头看。

“一会儿跟你说”我就这样拉着他走,一直走到一个较远的地方才停下。我深深地看着他。

“小杨啊,你看平时哥对你咋样”

“好着呢,哥,我把你当亲哥看待。怎么突然这么问啊。”他满脸疑惑。

“是这,你看啊,小杨,咱平常也有鸡蛋吃。也不缺这两个蛋,是不是”

“到底怎么了啊哥”

“实话跟你说吧,我也不怕被你笑话了。刚刚这件事让我想到了以前我新训时的一件事,可是今天我突然不想吃这些蛋了。我们马上要打战了,这一去还不知道能不能回。跟这些蛋的境遇还真是相似,它们的父母估计也在找着它们呢。我突然想做一件善事,就当结个善缘吧。你说呢”

“嘿,哥,咋了,你还迷信了”小杨捂着嘴笑。

“不是迷信。军人是要信仰马克思主义的”我一本正经的开着玩笑,“你就圆了哥这次无理的取闹吧”

“行了,哥,你提啥要求我都会答应啊。我只是觉着好奇罢了”回去的路上他还是一路走一路说,“哎呀,哥,真看不出来原来你还是这么善良的人啊。”

“兔崽子,看我不打死你敢笑话我”我追着他向前跑去

等到回来时,人差不多都到齐了,都等着我和小杨呢。接下来是第二个工作,我们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纸和笔,再选出较好的竹枝切成竹条儿,然后围成一个圈就开始忙活起来。这时副班长李云突然提出一个意见。

“兄弟们,这大过年边上就这样沉闷着弄灯笼可不喜气。不如这样,我们来接山歌咋样每人编一句,以前一个人的最后几个字为开头,如果没接出来就必须说自己的一件糗事,大家觉得怎么样”

“好啊,好。接山歌,接山哥,接山歌,接山哥”大家说着说着都往我这儿看来着,我这仔细一琢磨,敢情是捉弄我来着,我无奈地摇了摇头。

“好,大家停”李云把他们叫止住,然后看向我,“山哥,既然大家都这么喜欢你,而且这游戏又叫接山歌,不如就由你来开头如何”

“行,行,行,”我一连说了三个“行”,然后看向他们“一群兔崽子,那哥哥今天就给你们献一句”说着我就清了清嗓子。

“腊月底来接山歌哟”传到副班长这儿。

“山歌飘过那平坝河哟”

“平坝河畔的美姑娘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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