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靠着背后的枕芯,一腿平伸一腿支着,神色慵懒窝在那玩手机,偶尔有人问几句价钱,他也爱答不理。
实在被问烦了,他就按开地上的扩音喇叭,音量调到最大:
“床垫100,被子80,枕头25,四件套60,正规大厂出品,您不用害怕黑心商贩,也不用担心被宰……床垫100,被子80……”
……
夏夏摸了摸被芯的棉花,质量过得去,价钱也比超市便宜,但对她而言还是太贵了。她玩着地上的塑料纸,朝摊主看过去,心想这里不同于超市,或许可以讲讲价。
她心里在琢磨事,手下无意识地捏着装被子的塑料袋。
那人听见塑料袋哗哗响的声音,厚重的眼皮子从手机挪到夏夏身上。
他眼神清冷,带着股酷劲儿和没睡醒的慵懒,乍然换了视角,被高原的太阳晒得睁不开眼,只得半眯着。
夏夏与他对视,第一眼过去,觉得这人似乎在哪见过。
第二眼仔细再看,腿有点哆嗦。
谢淮将手机揣回兜里,静静打量面前的女孩。
女孩头发乌黑茂密,脖颈细白,上面缀着张柔美的鹅蛋脸。
她的唇是淡淡的薄红色,鼻子小巧,眼睛大而澄澈,眉梢弯弯,惹人疼爱。
夏夏蹲在和他一摊之隔的路边,暗暗咽了下口水。
她轻手轻脚站起来,尽量让自己的动作看起来没有破绽。
谢淮思索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让她如坐针毡,她要趁谢淮没记起她是谁之前快点离开。
刚迈出一步,身后传来男生低沉的嗓音:“喂。”
夏夏只当做听不见,继续朝前走,又听他说:“叫你呢。”
夏夏只得停下,转过头,原本皱成一团的小脸立马换成一副茫然无辜的表情。她食指戳了戳自己鼻尖,过去十八年人生磨炼出的演技在这一刻飙到峰顶。
她疑惑地问:“叫我”
谢淮不说话,沉默看着她。
他左手腕上带了串凤眼菩提,摘下来用右手拇指一颗一颗珠子盘着。
半晌,他停下手里的动作,开口:“巧啊。”
夏夏心里一咯噔,强装出甜甜的笑:“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好像不认识你啊。”
谢淮脸上漫不经心的慵懒褪去,轻轻眯起眼睛:“不认识了没关系,但我记得我和你说过——”
“你要是敢跑,让我逮着了,我一定叫你知道……”
谢淮话说一半,停住了,似笑非笑看着她。
夏夏心里又咯噔一下。
身周空气一瞬间变得稠厚,朦朦胧胧间,混沌的脑子破开一道口,将她带回常市六月那个蚊子嗡嗡的闷热夏夜。
那晚她和谢淮被分开带走问话,再出来时已经是早上了,警察告诉两人签了字就可以离开。
谢淮站在她旁边,无形的低气压刻意外放笼着她全身上下。
夏夏感觉到他身周的寒意,抖了又抖,签字的手都不利索了。
谢淮见她快写完了,抱着手臂端详她:“在旁边等我,你要是敢跑,让我逮着了,我一定叫你知道……”
话就说到这,没有后续。
夏夏从他话里听出威胁的意味,想到昨晚的事,一时怂了,签完名字拔腿就跑。
谢淮想追,却因为没签字被警察拦住,等他追出去的时候,常市茫茫人海,夏夏已经跑得没影了。
……
夏夏笑容凝固在脸上,好在她反应算快,愣了不过一秒,转身就要逃。
谢淮却没给她机会。
他迅速蹿出,越过面前枕头被子等重重障碍跨到夏夏身后,闪电般出手揪住她t恤的后领。
那瞬间,夏夏仿佛被扼住了命运的后脖颈,任凭两根筷子般白细的腿怎么蹦跶,都迈不出去一步。
谢淮声音阴森森的:“跑什么”
夏夏知道他那慵懒和不爱搭理人的表象都是狗屁,他一身痞气,警察都敢打。
那晚在警局他被带走问话,夏夏在另一个房间听到桌椅碰蹭和玻璃碎成渣落地的哗啦声,后面进来一个女警察和她谈心,说起隔壁的事还一脸后怕。
“脾气真爆,把档案柜的玻璃窗都砸了……”
夏夏刚才听见旁边屋子警察在骂人,骂得是常市老一辈人才说的土话,那些词那些句子乍听起来刺耳,可放到常市的生态环境里就很没什么,都快发展成地方风俗了。
夏夏住的地方隔音不好,一到晚上锅碗瓢盆砰砰乱撞,走廊上公用厨房里男人女人挤成一团,互相对骂,你来我往,骂着骂着就笑了。
夏夏从小听惯了骂人的脏话,在家也没少挨骂,如果那警察骂的对象是她,她不仅不当回事,说不定还能和他嬉皮笑脸撒几句娇。
但一个人有一个人的脾气和活法,她不在意不代表别人无所谓。谢淮被指着鼻子骂了一通,发个脾气很正常。
可他拎着椅子把警局档案柜的玻璃砸碎就有点魔幻了,更魔幻的是,那警察只是说话难听,脾气倒是好的,人也不错,不仅没追究谢淮的责任,自己承担了修玻璃的费用,还正式给他倒了个歉。
从女警察嘴里听完这件事后,谢淮在夏夏心里的恐怖指数直线上升。
——社会、暴烈、不好惹,警察在他面前都得低头,她惹了他,让他抓住说不定得脱层皮。
……
谢淮揪着她领子的手紧了紧:“问你话呢,跑什么”
夏夏苦着脸:“哥——哥我错了,您别动手,放开我咱们好好谈谈,我不跑了——”
说完这话,夏夏心里瞬间弥漫起一股难言的悲凉。
火车停到南城才几个小时,她在公交车上认了爸爸不说,这下连哥都有了。
谢淮松开手,夏夏像只受惊的小兔子。
她伸手平整了一下被谢淮揪得皱巴巴的衣领,一脸戒备地看着他。
谢淮脸部线条是窄窄的锋利,三分男人的阳刚,七分少年的俊朗,骨相极佳,这样的脸不笑时给人阴云罩面不羁的酷感,倘若笑起来……夏夏想不到,她还真没见过。
谢淮将掌心的菩提珠套回手腕,嗓音淡淡,听不出喜怒:“你说,咱俩不就约个炮吗,多大点事你要不是哭了一晚上叫警察以为我是强.奸犯,我根本犯不着进局子。”
他眯了眯眼:“今天你不给我个说法,这事没完。”